等待上岸的日子

2023-12-27

「待業」這個詞一直讓我打從心裡很不舒服,搭配「待業」這個詞的是「上岸」,我們總是開玩笑說自己還在大海裡浮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在哪裡。儘管曾經說,不會很擔心最後找不到工作,但到底什麼時候還是會找到,還是很茫然。

在心靈這麼不安的時候特別依賴虛幻的力量,我會去神社參拜,去教堂的時候儘管對這個宗教一無所知,但還是會盡可能虔誠,因為相信天上天下有一個共同的神,而那個神會庇護我。而如果我運氣好一點、善良一點,不管在哪裡的神可能會偷偷告訴我下一章節在哪裡。但是我也清楚知道,信仰是一種心靈的力量,我還是得靠自己積極尋找出路,我可以運用這段時間好好沈潛與構思下一章節的劇本。


Reset - 重新規劃職涯

這段期間對我起了很重要的影響,首先是在工作繁忙的時候,其實抓不準自己想要的方向在哪裡,總是順著公司的目標走,哪裡有任務就去,忘了好好規劃自己的職涯,也忘了檢視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是什麼。

實際上沒有什麼比待業更強大的沈澱力量了,過去我常常有種人生被某種力量無形推動的感覺,就好像迪士尼海洋的水上逗趣船,水面下似乎有看不見的軌道,但每艘船走的路徑都是不一樣的,會在無預警中突然轉向、原地打轉,又突然把你推到下一個地點,面向湍急的洪流或瀑布。

在先前的某份工作裡,我招募到了一個非常優秀的組員,她很機靈、很會舉一反三,除了很擅長應付客戶高壓的需求以外,也懂得建立工作流程提升效率。

她的出現讓我如釋重負,我覺得終於找到另一個自己——一個可以應付公司內創業各種困難的角色,我覺得階段性任務終於結束了,可以放手離開韓國,留她帶領新進了。然而過了半年左右,她卻突然決定離開公司,原因是找到另一份人資相關的工作,她覺得比起業務相關工作更適合自己,而且她想趁早建立一個專業職涯。

我在沈澱下來時經常想起這件事。

過去幾年裡,因為我只想著從自己身上解決所有工作上的困難,有什麼不會的東西都想自己學起來去破解,所以好像不管被放去哪個位置,都好像能做得不錯,但就是這樣的不錯,造成了現在的卡關,在需要往上爬的時候,我徹底碰壁了。

我對自己的職涯規劃有很大的盲點,如果沒有停下來,我永遠不會發現,然後五年後還是到處亂轉。

——人不可能夢到沒見過的東西。

我一直到很晚才有機會搭商務艙。第一次搭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搭商務艙的人可以直接優雅地越過彎折好幾圈的櫃檯隊伍,直接來到櫃檯前面盯掛行李,不用盯著前面一團一團的人,一邊焦慮會不會來不及。當然商務艙乘客也不用在登機面前排隊、不用狼狽搶座位上方的行李櫃。當其他人在悶熱的登機室拖著行李想辦法擠進隊伍時,商務艙的貴客正在喝著迎賓飲料。

在沒機會搭商務艙的時候,我空有很多想像,覺得不過就是位置大了點,好像搭商務艙也沒什麼價值吧,真正搭到以後才知道時間才是這是這一切的宗旨,而我從未想過時間原來如此重要。

於是我開始做以後都只想搭商務艙的夢。

這個夢已經夠大夠好了吧?

後來在某個機場,我被高卡卡客帶著走了專屬卡客的機場VIP走道,才發現我的夢想可真是微不足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更頂級的位置,那是個連檢查行李、過出入境都可以在五分鐘內解決的不可思議世界,甚至一出境旁邊就是貴賓室了,連多走幾步都不用。機場的一切似乎都建構在貴賓服務的主軸上。


所以如果我想,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做成為高卡乘客的夢?


我於是發覺,人的夢想僅在視野所及,再多也沒有了。沒有待業期間這麼勤奮的刷遍各種JD,我根本也不會理解市場在哪裡、真正的目標在哪裡。

以前我認為所謂的成功就是當上公司的高層,年薪四五百萬?如果我稍微努力一點,一個從鄉下來的孩子應該可以達到那個目標的一半吧(數字上的一半?)。但是在摸索世界的期間中,我發現還有別的能讓我心臟砰砰跳的事、能讓我打從心裡開心的事,那個可未必是一個金錢的數字,也可能是別種形式的東西,而且世界上有人正在做那件事。跳脫一個框架,我突然覺得以前眼巴巴看著上面的自己,不再那麼痛苦了。

與其去做一個夢,不如去戳戳看夢想的邊界在哪裡,看看更大範圍的夢。之所以用範圍來形容,是因為我不再覺得夢有大小的差別,但有方向的差別,這也是沉澱期給我的。

找回重力——一切都是思維

這篇寫得也許有點雲淡風輕,即使此刻的我已經找到想要的工作,成功往下一個目標走了,但找不到工作的恐懼還是在我心裡捏出了一隻小野獸。

牠就此任性地住了下來。

就在幾週前,我在睡前摸自己後腦勺時,發現有個區塊非常光滑,發現我出現了傳說中的鬼剃頭。我也因為抑鬱接受了心理諮商,在打開視訊和以前幫我很大的諮商師對話時,我不自覺哭掉一包衛生紙,經過諮商師的對話我才知道這段時間對我的傷害其實比我想像中的大,儘管我看似正常的社交、面試、投履歷,心裡也有一塊清楚知道我終究會找到什麼,但另一頭有更強烈的力量拉扯著,它告訴我自己對家庭和世界都沒有貢獻,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一覺不起。


這些都起源於失重感和確知下一步卻沒有進展的壓力,我覺得自己手裡沒有力量了,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引起任何波瀾。但是在這些日子裡面其實我也正在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只是我沒有注意到我可以只關注在自己的影響圈。

在《與成功有約——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7 Habits Of Highly Effective People : Covey, Stephen R.)這本書裡的介紹了「影響圈」的概念:

「賓州大學正向心理學中心(Positive Psychology Center)著名的主任塞利格曼博士(Martin Seligman),同樣長期研究著重於個人影響圈的好處。他在《真實的快樂》(Authentic Happiness)一書中的結論是,快樂取決於 一、遺傳;二、環境;三、個人可控制的事物。不過他的研究發現,遺傳和環境與快樂的關聯,不及第三項:個人可控制的事物——來得多。所以塞利格曼建議,想要快樂,就把重心放在自己能控制的部分。」


越來越多人提到不要去煩惱我們無法控制或改變的事情。求職其實就是如此,只有履歷、面試準備我們努力,但對方會不會選擇自己、甚至自己是不是最適合的人,都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部分。我在等待上岸,我不能改變風力,不能改變風向,不能改變天氣,但我可以試著掌握船舵的方向、可以掌握每天要吃什麼以利儲存能量、可以決定在船上做些什麼打發時間,這樣想讓我比較能專心在準備和學習上。


轉換思維的練習1————變更敘事

「沒有想要的工作就是沒有想要的工作」,而不是沒有公司要我。我想要好好區別這個敘事的差異,也想強調這並不是凡爾賽。

在求職過程中一定會面臨「哇!這個工作超棒我超想要!」,但敲了門以後發現不可得的時候;又或是別人說「這個工作可能有OO問題,但以薪資和對方的要求條件來說,跟你很相符」,可是你回家想了一整晚,卻發現心裡就是過不去的時候;還有更多的可能是連續滑了求職網站的最新職缺兩三週,卻看不見喜歡的職缺浮現的時候。

這時候我經常下意識告訴自己沒有公司要我——這顯然是錯誤敘事。

同樣是《與成功有約》這本書,書裡寫到猶太裔心理學家法蘭柯被囚禁在死亡集中營時體會到的感受:「The Last of Human Freedoms——客觀環境上他完全受制於人,但自我意識卻是獨立的,超脫於肉體束縛之外,他可以自行決定外界的刺激對自身影響的程度。」書裡還提到一個例子是,在看似被迫從事的事情裡,其實一定也有自己的意志,對於這些意志我們最好自己負責

用我自己的狀況來舉例就會是這樣的:

我看似現在找不到工作,但這不是事實,事實是你拒絕去找阿姆斯特丹、鹿特丹和大Randstad地區以外的工作,其他地區的工作你連試也沒試。同時你也避免找非產品經理相關的工作,而你做這個決定,代價就是你可能會花更多的時間、必須花更多的努力來爭取理想的工作,這是正常的。


而我把求職沒有進展直接滑坡到沒有公司要我,其實也就是一種逃避,我試圖把自己應該承擔的代價丟給根本不知道靶在哪裡的公司,而這無助於推動事情的前進。更嚴格一點來說,是我自己定好了方向、做了決定,但卻還沒做好承擔這個決定的準備。

事實上是當我跳出這個思維時,比賽場域就改變了,我發現更多我可以改善CV的地方,也找到了真正的主戰場。事後在幫公司招募的時候我也發現,當時我做的努力還真不多,有時間怨嘆沒有公司要我,我至少可以花點時間做portfolio。


轉換思維的練習2——「每一步都是為了更好的未來。」

在這段旅程的最後一哩路,我差一點接受了一個我覺得做起來會相對輕鬆、package也開得非常好的職缺。在這個工作上我能運用到我的語言優勢、我做過很多類似專案,對文化也很熟悉,但是就是差那麼一點,因為那不是我想追求的產品經理工作。我可以看見如果我接受了這個工作,可能又回到了水上逗趣船。

如果我的敘事仍是「沒有公司要我」,那我可能會了一時的舒適而放任自己走回原本的迴圈。所以變更敘事才會這麼重要,我得告訴自己現在的各種煎熬都是為了更好的未來,我不是只在找一份工作而已。


轉換思維的練習3——「你其實已經夠有產值了!」

除了負面敘事,我對自己的不可理喻也到了誇張的地步。我會在睡前說:「啊,我今天又是沒有求職進展的廢人了。」但實情可能是當天我已經鼓起勇氣敲了幾位不太可能回我的公司人脈、參加了一場PM活動,甚至還在兼職做翻譯,只差沒有投履歷而已。

可能只有求職者才能感同身受,到後來收到感謝信已經麻痺了,反而會陷入一種有投才會收到感謝信的奇怪心境,甚至已經認識某些公司的模式,知道到了週一就該收到OO公司的感謝函了。

這種奇怪的心境反而逼迫自己更無所謂地投履歷、更無心地爬梳動機信,假裝自己熱愛某間公司、某份工作。但到頭來自己只是個負心人,只是假裝愛著什麼,但那些全是演的,你的出生、你的成就、你的安穩、你的不可一事⋯⋯在無懈可擊的演技下,一切都很可愛,但其實我上一秒才在LinkedIn上右滑了你。

然後追求一定要至少投點履歷才能收到感謝函的念頭,讓我也無心去認識公司更多,也剝奪了我去好好讀書的時間。

到後來我很受不了這樣虛偽的自己,決定緩一緩,不再追求無意義的產值。


拆解未爆彈

我不常回頭看自己寫過的文章,對我來說過了就過了。但那篇未錄取通知默默獲得了一些迴響,後來我在偶然看到別人寫到失敗的求職經驗時,都會很感謝那些願意留下痕跡的人,網路上沒有那麼多真實的人願意寫那麼痛的事。

啊,是真的很不舒服的體驗。

可是當我在寫這篇時回頭讀了下當時的經過,我雖然記得當時沮喪得全身無力的感覺,但肌肉卻鬆開了許多。當時沒有發我offer的資深顧問呀,到現在都還保持聯絡,而當時令我崩潰的case study呢…..

Guess what?

後來我拿了一個MBA,現在Case Study之於我,已經成了另一種形式的過往。現在的我還在深究如何制定KPI,還在了解How to measure everything (這是一本有趣的書)。Case Study本身根本不再是重點,我反而更想去了解why,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看某些指標。於是我不再害怕case study了,反而怕自己沒問對問題。

回頭看那篇文章,我很訝異在短短的一兩年,我已經越過那層考驗了。

然後啊,不被錄取帶來的衝擊也稍微淺了一些,抗壓力又加深了一些些。

重要的是,焦慮的未爆彈被我挖出來了,也好好拆解過一番。現在的我期待下次回頭看等待上岸的日子,我想感受應該會像現在看未錄取通知一樣。


一切其實沒有那麼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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